凌乱的战场上欢呼声震天动地,拖着辫子的女直人欣喜若狂的互相拥抱着,在烂泥和尸堆里翻滚高歌,不少人一边疯狂大笑着一边痛哭流涕,就连随军的民夫都疯了似的唱唱跳跳,原本肃杀血腥的战场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被围了两周都没有屈服的长奠堡四门大开,堡中守将领着部下兵卒和民夫百姓沿着堡门跪成一排,将长奠堡完完整整的交到了努尔哈赤的手里。
努尔哈赤安抚过长奠堡的守军和百姓,纵马回到之前驻立的山岗上,俯瞰着整个战场,战场还没来得及收拾,辽东军和女直、乌真超哈汉兵的尸体杂乱的铺在焦黑的土地上,断肢残躯随处可见,伤兵的哀嚎夹杂在震天的欢呼声中依旧清晰可闻。
“审过投降的将帅了.....”杨镐策马来到努尔哈赤的身旁:“辽东军的几个副总兵,张世爵战死,查大受还在昏迷,看他那情况估计也活不长了,孙守廉被咱们抓了,只有一个李宁逃了出去,辽东军炮队的杨元逃了,统领李成梁本部家丁精锐的李如梅也逃了。”
努尔哈赤点点头,扫了一眼之前李成梁立过的小坡,问道:“李成梁呢?”
“据孙守廉交代,李成梁领着两三千家丁残兵逃去了宽奠堡......”杨镐回道,皱了皱眉:“李成梁怕是被这场惨败吓昏了头,竟然自陷死地!哼,九万多人的大军都败了,那两三千残兵,加上宽奠堡里的守军,还不足五千人,如何能挡我大军?”
“我这个老主人是在拖时间.....”努尔哈赤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有那两三千家丁精锐,又有李成梁亲自坐镇,宽奠堡不是能轻取的地方,只要我军围攻宽奠堡,明廷就有更多的时间在辽东布置,咱们攻略沈阳和辽阳的时间也就更为紧迫了。”
努尔哈赤扫了一眼一片欢腾的女直军卒,苦笑一声:“这是个阳谋,而我不得不照着他的计划去做,李成梁当了数十载的辽东霸主,他的人头对于女直诸部来说意义太过重大了,我若弃唾手可得的宽奠堡不攻,放任李成梁安安全全待在身后,这些被大胜鼓起野心的旗主和军卒们恐怕今日就会闹起来,人心不齐,又如何攻打抚顺和清河坚城?又如何夺占沈阳和辽阳?”
杨镐点点头,也是微微一叹:“政治啊!什么东西掺杂进了政治都是一团乱,李成梁到底不负名将的声威,到最后还能当机立断,用自己的性命给咱们下套。”
“李成梁固步自封、利令智昏,但他名将的底子还在,辽东军也是如此,虽然富贵久了、堕落了,但强军的底子还在!”努尔哈赤长长出了一口气,指着凌乱的战场评价道:“杨元的炮队,初战吃了小亏,立马就能想到办法压制住我们的炮队,张世爵一部孤军,在长奠堡下左冲右突,差点冲穿咱们的军阵,镶蓝旗、正白旗都被他搅得全军大溃,逼得我不得不将镶黄旗添上去才拦住他。”
“若不是辽东军的步卒和卫所兵太过怯弱,只敢躲在车阵之后,被我八旗铁骑一冲即溃,否则张世爵能有源源不断的援军支持,轮不到辽东军的家丁精锐上阵,我军就会被其击溃。”
“还有那三万五千人的家丁精骑,我们辛苦攒起来的骑队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那李如梅当真神箭,连伤了我两个弟弟,骑战不利也能果断下马步战,血勇尚在。”
努尔哈赤幽幽叹了口气,扭头看向战场上那面招展的绿色旗帜:“多亏了乌真超哈人人死战到底,那些家丁精锐到底是富贵久了、瓶瓶罐罐多了,能血战、苦战,却不能死战,终究是溃败了,否则此战我军必败无疑,杨先生,你我的大事尚未开始,便要彻底结束了。”
杨镐点点头表示赞同,微微一笑:“将军,不,陛下,您此战得胜,胜在汉民民心,这证明您之前温恤汉民的政策是正确的,如今辽东军惨败,辽东已是待摘的瓜果,只要攻下沈阳、辽阳这些精华之地,将辽东军家丁和将帅的田土房屋分给辽民,百万辽民必然人心所向,辽东便是一个巨大的泥潭,明廷也只能无可奈何了。”
努尔哈赤却没有接杨镐的话茬,皱着眉盯着那面绿色的战旗,微微一叹:“乌真超哈乃是仿照明国新军所建,用的是明国军校教材,选兵、训练、装备、日用、军纪都是照抄的明国新军,不过短短几年,四万余人便有如此威力,明国几十万灭国无数的新军,我建州女直要与之对抗,真是九死一生啊!”
杨镐皱了皱眉,刚要插话,努尔哈赤又摇了摇头,继续感慨道:“时间太短了,这场仗来得太急了,若是能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彻底统一女直三部,编练出几支新军来,如今面对的局势也不会如此艰难了。”
杨镐冷冷一笑,点道:“陛下,您可以等,等到二三十年后,甚至等到万历小皇帝去世、新帝登基再起兵也不迟,但李成梁会让您等吗?明国会让您等吗?事已至此,又何必再纠结不定呢?”
努尔哈赤微微一笑,坚定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事已至此,再纠结也没用了,此战大胜,我等在辽东占据了无比的优势,那些摇摆不定的家伙,也该好好想想他们的出路了,杨先生,让抚顺和清河的人先准备着吧,待我攻破宽奠堡、斩杀李成梁,便去取走沈阳和辽阳这颗熟透的果实!”..
林志礼紧皱着双眉坐在城头上,寒风吹在脸上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城墙上的军卒正在整理和架设守城器械,城外的民夫也在战兵的督导下挖掘壕沟、布置陷阱,整座城市犹如一个大工地,嘈杂而凌乱。
清河位置紧要,位于四山之中,卡死了通往辽阳的要道,辽阳乃是大明在辽东的统治中心,是辽东军的根本之地,辽东官将家丁的家眷几乎都在辽阳,辽阳城破,则辽地的局势便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对于大明来说,辽阳比沈阳更为紧要,因此作为辽阳屏障、直面女直诸部的清河也就成了辽东一等一的紧要之地。
李成梁自然对此了如指掌,建州女直渐渐崛起以后,李成梁对清河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和加固,原本成化年间建起的城墙依照大明对山海关等九边要塞的改造蓝图进行改建,将城墙修的弯曲厚实,形同星堡,在清河城内城外也建造了无数小堡土堡,把整座城市要塞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