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七节 君臣之问(1)(1 / 2)

盛夏,关中原野草长莺飞,牛马成群,粟麦秀秀。

一辆又一辆水车,沿着渭河及其支流,林立于河岸两侧。

更有人,在某些河段,筑起巨大的河坝,将一条小河截断,建起了利用水力驱动锻锤的作坊。

于是,从早到晚,作坊之中,叮叮当当。

远方的驰道上,专门改良的载重马车,在四匹挽马的牵拉下,载着数以千斤的泥炭,奔驰而来。

作坊前,黑色的泥炭,堆磊成一个又一个小山。

工人们推着鹿车,往来于小山之间,将这些泥炭,运去远方河岸之畔的冶炼炉前。

巨大的冶炼炉,吞吐着大量黑烟。

将数不清的矿石融化,融化的矿液,顺着特制的管道,流入一个坩炉中。

挥舞着巨大铁柄的工人们,战战兢兢的轮番站上那危险的坩炉,搅拌铁水,不时有人撒入各种矿石粉末,以便将这些铁水能够符合要求。

刘进坐在自己的撵车中,远远的望着这一切。

总感觉有些不太真切。

不过一年,关中就与他记忆中的关中,有了天壤之别。

他看着自己手上,少府卿那边送来的报告与文书,眼中更流落出了迷茫之色。

“春二月,右扶风宋千奏曰扶风二十一县,余子、流民并寄客、逆旅之属,十去七大儒,痛骂这位鹰杨将军为‘欺世盗名之辈,乱臣贼子之属!’更断言‘乱天下者,必张子重也!’。

便是今派里的公羊诸生,要说没有质疑和非议,也是骗人。

毕竟,眼前的事情,虽然大家都无法预测未来会变成怎样?

但有一点,已可以确定,那就是,一个新势力,一个不同于过去格局的天下,已经隐隐露出轮廓!

须知,过去,汉家民营、官造布帛,巅峰记录只是元封年间的五百余万匹!

而在如今这个记录被打破了。

去年,少府及大司农报告天子,仅仅是官造布帛,就已经达到三百余万匹。

其中,毛料等羊毛制品,足足百万匹之巨。

而这个数据,居延与河湟的织造作坊,贡献了起码一半。

此外,过去,汉家一岁冶铁产量,至多不过百万斤。

但如今,少府及大司农报告,今年不过半载,汉家铁官便已铸铁两百万斤。

此外,还有精铁十八万斤,精钢六万斤!

尤其是后两者,产量是过去的几十倍!

而在这些数字背后,是数万数十万,甚至数百万,参与投入到这些产业与商品贸易之中的人。

而且,这些人的数量,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孔子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春秋初期,地主与佃农,首次出现在鲁国。

然后,以燎原之势,席卷列国。

最终,催生出法家,并由法家领导起一次又一次轰轰烈烈的变法。

李悝变法于魏,商君变法于秦,吴起变法于楚,申不害变法于韩……

于是,轰轰烈烈的大争之世,拉开帷幕。

当这帷幕落下,儒家士人心心念念的周礼、井田,分崩离析,变成了一个概念与理想。

而姬周诸卿,三代贵胄,王孙公子,则被扫入了尘埃,落入江河,成为芸芸众生。

旁的不说,刘进就明白,就以他家来说。

高帝,若是在春秋或者宗周鼎盛之时,休说斩白蛇而有天下了。

怕是连个黔首都不可得!

反倒是,他对面坐着的这位臣子。

说不定,可以锦衣玉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卿就不怕吗?”良久,刘进忽然问道“商君变法,车裂于市,吴子变法,死于楚国宗庙,为万箭穿心……”

张越抬起头来,看着刘进。

他知道,刘进的意思,也明白,他将要面对的处境。

但是……

他握住了腰间的剑柄,昂然道“路漫漫,其修远矣!吾将上下而求索!”

刘进听着,忍不住道“壮哉!壮哉!卿之志,孤远不如也!”

屈子,固有路漫漫之志,也有离骚、九章之哀。

“但孤,却非是楚怀王……”刘进在心里想着,他忍不住握住自己的剑柄,看着那位面不改色的大臣“纵有天下诽谤,孤绝不负卿!”

在居延这差不多的一年时光,刘进见到了无数事情,见到了无数人物,见到了无数域外风情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