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你要懂事。”n
“儿啊,你要学会看人脸色。”n
“儿啊,千万不能惹你师父生气。”n
张翠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妇女。n
不漂亮,不懂琴棋书画,更不理解修行。她只是知道丈夫褚好学用命挣回一个机会,她和儿子必须好好珍惜。n
她要儿子听话,要儿子懂事,她自己也拼了命地做事情,让自己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女人,变成德盛商行里年度单量最高的推介师。n
现在商行里都叫她“华姐”。n
她做得越多,懂得越多,越明白自己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少,对于儿子超凡脱俗的未来,她根本什么都帮不到。可是除了拼命的努力,告诉那个喊她大姐的大人物,她不是一个没有用的人,她没有辜负对方的好意……她还能做什么呢?n
她拼尽一切地做事,把德盛商行当自己的家,只是希望自己就算帮不到儿子,也不要拖累。n
她又何尝不想将儿子捧在手心,叫这孩子不要那么乖巧,偶尔也任性去玩耍呢?n
但这是个没爹的孩子,而她又是个没用的母亲……n
她不想哭的。n
看到儿子在台上的英姿,她本来想笑着跟他说,儿子你真优秀,你做得太好了!快去跟你师父报喜吧!n
可是嘴巴一张开,就变成了哭声。眼睛想撑住,却掉下了眼泪。n
褚好学,你有没有看到!n
看到你的儿子,走上了观河台,变成了这么优秀的一个人!n
他是你的种,是你在人间的香火,他做到了你做不到事情,走到了你走不到的位置,替你看到了更灿烂的风景。n
你在迷界,是个英雄!n
你的儿子在观河台,天下瞩目!n
这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一场比赛,只有世上最优秀的年轻人,才能够登台。n
而你的儿子褚幺!他走上台,战胜了对手……n
他是比天才还要厉害的人。n
一定是非常努力,才做到这一点。n
你有没有看到!n
你看不看得到……n
为什么要哭泣啊。张翠华也不知道。明明是非常幸福的时候。n
她想跟所有人炫耀,无论认不认得,她想大声跟人们说,这孩子叫褚幺,这是我的儿子,他特别乖,特别懂事,他多优秀啊!n
好像给儿子丢人了……但哭得停不下来。n
最后是连玉婵走上台,轻声安抚:“大姐,等会还有第二场……”n
张翠华才陡然生出力气,一下子窜起身来,灵活得像只寻找食物的土拨鼠。n
哭可以,形象也不重要,影响儿子比赛不行。n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不停地道歉,也不知要跟谁道歉,懵懵地转了几圈,慌慌张张地就往台下走。n
“娘,别紧张,这是我师父主持的比赛呢。”褚幺跟着她走,小声提醒。n
张翠华蓦地回头,压着声音呵斥:“那咱们更不能不懂规矩!”n
又对着连玉婵道:“不好意思啊,婵姑娘,我是个不晓事的乡下女子。太高兴,太失礼了。谢谢你啊,谢谢你们把孩子教得这么好。”n
又把儿子往连玉婵那边推:“等会还有比赛,你去准备一下,请大人指点,娘没事……娘还有事,去吧,快去!”n
褚幺总是听话的,便站定了脚步。他看了看娘亲,看了看玉婵姑姑,又看了看浮空而游的得闻鱼——那条鱼对着他摆了摆尾,这是来自师父的嘉许。n
真希望人生永远停在这一刻。n
他感到非常的幸福。n
这是道历三九三三年,黄河之会预赛的第一天。n
有人哭泣有人笑,有人欢喜有人忧。n
在尚且封闭的六合之柱内围,天下之台上,姜望盘膝独坐,分念数千处,掌控整个黄河之会同时发生的两千八百场赛事。n
仙念星河在他上方缓缓旋动,仿佛宇宙星穹,为他而展。n
魔猿、仙龙、众生、真我、天人,占据天下之台五方,环他而坐,各有威仪。n
仪态端严、贵不可及的玉京山大掌教余徙,便在此时走进来。n
一身金玉错色的道衣,已经改成了掌教袍,却仍是以金玉之色为主,不复宗德祯当年的白袍。少了几分威严肃穆,却多了几分尊贵堂皇。n
他左右看了看:“这地方,还真是让人怀念。”n
当年他在这里,站在诸天子之下。如今再来,却是不会和景天子同时出现在这里。n
姜望睁开眼睛,起身行礼,对这位新晋的玉京山大掌教表示尊敬。n
五大法身也都低头行礼,以此致意。n
走下高台相迎的姜望,面上带笑:“有劳余掌教当年的护持,叫晚辈有幸走到今天,能承教主之仁,为天下担责。”n
余徙摆了摆手:“本座当年只是上工点卯,你今天才叫为人族担责。”n
身份不同,实力也不同了。n
余徙当上了掌教,人也风趣了些。n
姜望始终持礼:“大家都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谈不上做得多、做得少,有些事情能成,有时候是时势使然。”n
这话确实是真的,换成他在三九一九年当裁判,也压根没可能对黄河之会有什么裁判之外的影响。n
别说改制了,稍微提一点出格的意见,都有可能被镇在长河之底,给人当教训看。n
长河龙君的死,不止是动摇了九镇。即将开启的神霄大战,或许也不止是一场战争。n
但余徙道:“然则,英雄造时势。”n
诚然时势造英雄,英雄也创造时势。可是以余徙的身份来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n
道门之恢弘、之古老,中央帝国之强大、之厚重,已经是那个“时势”了!n
现在很多人都说,余徙这个玉京山大掌教,是捡来的位置。n
宗德祯暴露于一次意外,当场被一群强者雷霆打击。姬凤洲手腕通天,推了一尊楼约上位,楼约却堕成了恨魔君——压根没有起身争位的余徙,就这样坐上了玉京山大掌教的宝座,得到玉京山的全部力量……“坐而为圣”。n
但余徙真的是等来的权杖吗?n
四大天师已是道门之中仅次于掌教的位置。余徙坐望西天门那么多年,岂能被人小觑。,n
宗德祯虽死,虽然是以极其丑陋姿态的死去,给玉京山蒙上了巨大的污点,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玉京山这一脉都在道国难以抬头……n
但玉京山并不是没牌可打。n
玉京山的历史,就是它的嗓门。n
就像景国皇帝可以哭太庙。n
玉京山还奉了一尊玉京道主。n
那可是人族最古老的超脱者!n